为什么我们无法忘怀那个女孩?
南宫也好,我也好,我们对于诺诺的思念,不仅没有被时间慢慢风化,反而被刻印得越来越深。
即使是我——即使自以为早已忘掉了她。只是看到了一丝丝被称作希望的东西而已,就立即变得如南宫一般义无返顾。
我们爱她吗?
还是说,更多的是……我们只是无法克服对自己的悔恨?
穿过浩淼的迷雾时,我短暂地胡思乱想着这些问题。
前方有一扇孤零零立着的门,我走过去,将门推开。
我再一次走进回荡着雷鸣与雨声的废楼走廊。
而且……很快就看到站在不远处,凝望着窗外的南宫。
我们对视一眼,没有言语,只是艰难地扯动嘴角,相视苦笑。
雷雨声中隐约夹杂着两个少年的大声呼叫,我们很快明白自己被传送到什么时间点,心不由得逐渐下沉。
这个时候,诺诺已经被那个男人……即使她没有被杀,也已经被残暴地砍断了手与脚。
我原本还抱着几丝期冀——我们能回到更早一点的时间,直接阻止他对诺诺痛下杀手。现在看来只是是不可能了,时间……他就像有着自己的铁则,绝对不容许来自任何人的篡改。
我有些焦急地往走廊深处前行,希望立即开始对诺诺的搜寻,但南宫竟然拦下了我。
那个执念胜过我千万倍的南宫。
他用手示意了一下正从大厅那边逐渐向这里靠近的呼喊声,我明白他的意思——我们不能被年少时的自己发现,那是在过去并没有发生的事情。
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平静的脸。
这分明意味着他已经接受了“过去无法被改变”的事实。
此时喊声已经相当接近了,几乎只隔着一个走廊拐角,他连忙拉着我躲进就近的一个房间。
房间中的强烈氯水气味刺激着鼻腔与尘蒙的记忆,地面上的血渍、样品架上的瓶罐也十分熟悉。南宫左右看了看,跑到样品架与墙的夹缝处,拉出堆在那里的纸箱,拽着我躲进夹缝阴影。
伴随雷声的狂风将纸箱中的各种文件吹得漫天飞舞,我听到那个快跑着接近的脚步,我甚至能从架子的缝隙看到那个气喘吁吁的少年,他扫了眼四散飞舞的照片与x光片,随即匆匆离去。
我和南宫从角落走出,在门口沉默地呆立良久。
“香蒲她……”
“有件事我已经想通了,小峰。”
南宫打断我的话。
“……诶?”
“那晚我所铸就的大错,”南宫把平静得几乎有几分可怕的视线转过来,“那或许是我注定要背负的事情。”
“南宫……”
“因为如果没有那场灾难,这里也不会变成废楼,对吧?我们压根就无法接近这里,她也会被一直关在那个囚笼,直到死去……或者变异,我们的相识……永远也不会发生,不是吗?”
“是……是这样没错……”
没想到他已经想到了这层循环。
南宫长叹一口气,望着左右的走廊。
这些阴暗、幽深、迷宫般回环的走廊,几乎如同这个故事的缩影。
“这一切就是一个圆……对吧,小峰?”
“……没错,南宫。”
香蒲果然也把一切向他坦白了——其实这是显而易见的。
我们是无法打破这个圆的,我们自身早已化作圆的线段,而且我们也不再想着去打破它了,我们这次的目的……是去画完它埋藏在阴影中的那部分。
从头顶传来满溢憎恨的嘶喊。
那是少年时的我们遇到了萨斯帕莱斯。
我们立即拔腿跑向大厅,在惊雷的间隙中听着头顶的吼声和厮打声。我们沿着楼梯跑到二楼,靠在走廊墙角,正好看见远处的南宫……用柴刀插入那个男人胸膛的瞬间。
南宫的手颤抖地紧抠着墙角,他的力道是如此之大,连关节都变成了青白色。
远处,从男人尸体缓缓挪开的少年南宫,迈着失去灵魂般的虚浮步伐向这边走了过来。我们连忙缩进阴影,目送那个游魂般的身影慢慢飘远。
我们再看向尸体那边,另一具游魂——年少时的我也起身了,他跌撞地走向另一侧的拐角。
南宫突然跟了过去。
我一惊,只好也跟在他身后,走过诺诺的断手和染血洋裙,走过索斯帕莱斯血肉模糊的尸体——经过尸体时,他突然弯下腰,把血迹斑斑的柴刀捡了起来,**自己背包侧袋。
我们跟在失魂落魄的少年身后,他断续地呼唤着诺诺的名字,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存在。那颤动着的染血双肩……让我难以抑制地回想起当时的深沉绝望。
不久之后,他在一个三岔的拐角遇上了熟悉的黑色薄雾。
他如失魂野鬼般闷头撞了进去,南宫竟也准备跟着走过去,我连忙一把拽住他。
“南宫,那里通往的已经不是人类该去的地方了。”
他在我坚定的注视下似乎打消了念头,若有所思地点头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这里往前,就是你所遭遇到的那个噩梦吧?”
我惊讶地瞪眼。
“你……香蒲把那件事告诉你了吗?”
“是啊,”南宫咧嘴笑了笑,“她向我解释了你性格大变的原因,她也告诉我那里是人类不该去接触的世界。但是,说实话……小峰,我真的很想去看看,你知道吗?我很想看看……诺诺,她所来自的……”
我抓着他,缓缓摇头。
“即使是你……南宫,即使是你也会失去理智的。”
“那诺诺呢?”
他突然反问我。
我瞬间怔住。
“即使我们在今晚救下了她……终有一天,她还是会变成我们在地下看到的那种怪物,不是吗?”
“你……你这是什么意思?!”我有些愤怒地提高了音量,“你是想退缩了吗?因为她会变成怪物,所以你已经不想承认她……她是我们的诺诺了吗?!”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,小峰。”
他低声说道。
带着那份让人难受至极的平静。
“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,我都不会停止爱她的,小峰。但是……我不想让她变成那个样子,这样难道不对吗?我想让她成为普通的人类,过上幸福的人生,所以……也许我们该换个拯救她的方法。”
“什么……意思?”
南宫沉默几秒后,抬起头。
我从他的眸中看到了那份重燃的、熟悉的执念。
“我们要治愈她。”
“治……愈……?”
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,而是拍了拍我的肩,说道:“我们走吧。”
“去……去哪?我们去哪找诺诺?”
我望着漆黑寂静的废楼,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——年轻时的我和南宫在这晚的早些时候,早已把这栋楼搜得七七八八了,根本没发现诺诺的踪影。
南宫笑着摇头。
“小峰,你该不会忘了吧?”
他向下指了指。
“……啊!”
地下。
这晚,年轻时的我们确实从未发现这栋废楼还有地下空间。
我们走下一楼,沿着已经十分熟悉的路径走向地下室门所在的走廊。等转过最后一个拐角,我们瞬间明白为何当时我们没有发现了。
通往地下的最后一段走廊——连同它周围的大块楼身都已经消失了,如同被巨兽撕咬过一般,露出个巨大的缺口,缺口的周缘都已经爬满垂落的藤类植物,
这大概是军队用火器阻击怪群时留下的爆炸缺口,亦有有可能是香蒲吞噬它们时留下的。无论如何,6年前,或者说稍早前的我跑过这里时,只看到空荡荡的缺口和外面的暴雨雷鸣。
没错,通往地下室的门自然也被轰掉了——本来往下的阶梯与洞口理应也会暴露在外。但此时,我和南宫看向那里——那里铺上了一块大木板。
所以当时匆匆跑过的我并未发现。
以及……那块木板明显是起隐蔽作用的。
这表明,有人还在——或者至少曾在地下活动过。
我们大喜过望地跑过去,掀开木板,先是被霉湿郁结的地下空气给顶得呼吸一窒,但立即重整旗鼓,用衣袖掩着鼻子,打开手电筒跑了下去。
我们跑过漆黑、幽邃的通道。脚步声在这块寂静的地下废墟不断回荡,甚至在不同的管道中重叠,听上去像是有许多人在跑动。
手电筒不时扫到人类散乱的骸骨,或怪物畸异的骨架。坍塌也随处可见,堆积的砖石与钢筋水泥堵住了许多通道,但我们很快发现——通往目的地路径有被人工清理出能容纳人通过的缺口。
这进一步印证了我们的猜想。
我们加快脚步,跑到熟悉的转闸门前,钻门而入。
空旷的地下监狱里竟然有微弱的灯光。
它几乎保持着我们上一次来时的模样,除了地面上已经快埋入土中的零星骸骨。
我正打算走下去,但南宫挡住了我,他指向正对面的最远处——监狱最深处的那扇门。
我们上次来时无暇去探索的那个房间。
“我想去那里面看看,可以吗?”
这虽是个请求句式,但根本带着不容反对的坚决语气,我只得点点头。
我们沿着漫长的架空走廊,跑过脚下的一栋栋方形铁屋,跑到最深处,停在巨大的金属密闭门前。
门是虚掩着的。
南宫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门,我突然听到他呼吸中的颤抖。
他的双手也在颤抖,连眼珠都在眼眶中乱撞着,他面色苍白、双腿几乎在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。
我曾见过他这样的反应,见过很多很多次。
他难道是……又犯病了?
察觉到我的视线,他强笑着转头。
“不,我没事……小峰,我不会在这种时候退缩的。”
他说着长长地呼吸一次,似乎在稳住心神。
“小峰,你知道……我曾经为什么那么害怕门吗?”
“……咦?”
他竟然反问我这个问题,像是在邀请我拷问他的灵魂一样。
“因为……你害怕在门后会看到的东西……不是吗?”
南宫偏头想了想,点点头。
“嗯,这样说是没错。但是……你知道门后的东西,我所恐惧的那样东西——它的名字是什么吗?”
我愣在原地,他是在要求我给他的恐惧做一个归纳?
我无法做到这一点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,南宫。”
南宫立即笑了。
那种标准的、南宫式的,带着点傻气的笑。
“也无所谓了,小峰。无论那个东西的名字叫什么,我都不会再畏惧它了。”
他说完走到门前。
“小峰,我想先一个人进去……可以吗?”
“什……”
他脸上带着某种我见过的表情。
按照我所经历的主观时间——在大约两天前,他和我在学校见面时,脸上隐约浮现的沉重表情。
决绝。
我带着持续的懵怔,迟疑地嗯了一声。
他点点头,推门而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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